一品仵作 第三十七章 神殿之亡(1/4)

小说:一品仵作 作者:凤今 更新时间:2023-11-07 11:02:38
  神脉山北麓,古神庙后断石枯松,千丈崖下盘着一座祭坛。

  黑云蔽月,怒风骤雨,祭火已被浇灭,唯有祭坛四周的营帐中透着烛光。营帐星罗棋布,拱卫着东西两座大帐,雨声掩盖了东大帐中的谈话声。

  帐中华毯雕案,锦帐明灯,神官姬长廷坐在瑞云螭纹案后阅着军奏,一名红衣少女正徘徊踱步。

  “这么多天了,阵中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?”少女一开口,清冷的嗓音便如冷箭离弦般刺破了夤夜的雨声,那嗓音竟与暮青的有几分相似。少女望向上首,明烛照亮了她的眉眼,其貌竟也似暮青五分,只是其神凌厉更甚。

  此人正是神官姬长廷之女,姬瑶。

  见父亲一言不发,姬瑶索性走上前去将那军报覆住,说道:“爹,别看了!军中您都布置许多年了,这关头谅他们也不敢出差池,倒是阵中毫无消息,您就不急?”

  姬长廷叹了一声,笑道:“瑶儿,爹说你多少回了,要沉稳些,多学学你娘。”

  “学她?”姬瑶仿佛听见了笑话,冷笑道,“自从她那孽子失踪后,我看她也急得很,西大帐中的密信这几日可是多如雪片!”

  姬长廷面色淡了些,避提此事,说回阵中,“泽儿入阵晚,应是景少宗先到恶人镇,算算日子,黑白老鬼也该动手了。”

  姬瑶道:“阵中凶险,泽哥刚入阵两日,还到不了镇上,今夜风急雨骤,身处阵中必定倍加凶险,女儿今夜心神不宁,担心要生变数。”

  “成王败寇,在此一搏,各路人马自然会使出浑身解数,有变数也不奇怪。”姬长廷将军报从女儿的掌下挪出,淡淡地道,“大军已动,除非他死在阵中,只要他能活着出来,无论是不是第一个出阵,他都会继神官之位。”

  姬瑶皱了皱眉头,烛光映入眸中,似烧着团火,“他定会第一个出阵!”

  姬长廷看着女儿眸中的那团火,笑着宽慰道:“我的女儿,自然会许给我族智勇无双的男儿。好了,去给你娘请个安,回帐歇息吧。”

  姬瑶眉心紧锁,默然良久,低低地道:“爹待她的情意天地可鉴,她怎么就不明白呢?”

  姬长廷埋首军报之中,一边提笔批复,一边淡淡地道:“她明白,她只是放不下。”

  “放不下那奸夫?”姬瑶讥笑一声,话语如刀。

  砰!

  神官大印盖在军报上,殷红如血。

  姬长廷抬眼瞥来,国玺的朱色映在眸底,如血似火,他望着女儿半晌,长吁道:“瑶儿,你不懂你娘。为父要你与你娘多亲近,多学学她的权术心志,日后继任圣女,才能扛得住政事……”

  “我自幼跟在爹爹身边,莫非学爹爹的权术心志,就扛不住政事?”姬瑶冷冷地打断父亲之言。

  “爹是男子,你是女子。女子用权有别于男子,有得天独厚之利,是男子望尘莫及的。”

  “我不屑!”

  “你!”姬长廷摇头长叹,苦口婆心地道,“你心骄气烈,不缺洞察政事之心智、杀伐决断之果敢,缺的是容人之量、待时之性。当今天下之局势,比爹娘继位那时更为复杂险恶,日前在岭南的一番较量你也看到了,南兴帝年轻老谋、雄韬伟略,皇后睿智果敢英勇无双,丝毫不输你娘当年哪!这二人联手革新除弊、平叛安邦,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,你与泽儿日后面对这样的对手,夜里能安眠吗?若无待时之性,一切政事皆用快刀,行吗?你与泽儿尚且年青、治国未专,继位之初少不得要依靠长老院,你眼里揉不得沙子,行吗?凡事不屑圆滑、不思图谋、不待时利,只靠一腔锐意去进取……行吗?”

  “爹忧思过重了,南兴帝后纵然能励精图治,可强国却绝非朝夕之事。北燕帝也是个雄才伟略的主儿,他图谋南兴之心一日不死,南兴帝后就没那闲工夫把手伸到我们图鄂来。”

  “可他们已经把手伸到了南图,南兴皇后和巫瑾的失踪必是一场阴谋,倘若南图的皇位真被巫瑾所得,你娘再从中使力,你可想过图鄂会如何?”

  “所以我们要赢下神官大选这一仗,越快越好!此仗一赢,我们便可以叛国之罪铲除异端,卸去娘的权柄,令大权尽归神殿!此便是杀伐决断之时,切勿待时!”

  姬长廷岂能不知此理?但他方才所嘱之言并不针对眼下的局势,而是说日后。可瑶儿自幼就想成为圣女,而她母亲却一心废除旧制,母女二人不睦已久,眼下胜负将定,她心里只想赢她娘,除此之外,什么都听不进去。

  姬长廷叹道:“你的固执,真的很像你娘。”

  姬瑶狠狠地皱了皱眉头,寒声道:“我绝不像她!我姓姬,脱胎于她,非我所愿!”

  说罢便拂袖离去。

  姬长廷望着女儿绝然离去的背影,看她打开帐帘走入风雨夜色里,恍惚间想起了当年那夜。那夜,她娘孤身闯入南图军营,临走时也是这般决绝,时隔经年,世事真似轮回一般,恩恩怨怨,终于到了该有个了断的时候了。

  *

  大雨滂沱,祭坛北,十里外。

  当年的古都只剩残垣断壁,唯有护城河水流淌不息。豆大的雨点儿扑打在河面上,倒在河道中央的一座石雕后冒起一串水泡儿,少顷,钻出几只人头。

  一队侍卫先出了河道,四散探查过后,一人入水将暮青等人接了出来。

  暮青上岸之后环顾四周,看清身处之地后,不由心生敬佩之意。当初,大漠地宫的出口也设在河道中,她大概能猜出暹兰大帝和外公有此安排的原因。草原上一望无际,百姓放马牧羊,各部族又常年征战,地宫的出口唯有通着河道才不易被人发觉。而神脉山中遍地是林,能埋密道的地方多的是,可离祭坛如此近、又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就只有护城河底。

  “主子,城中布有重兵,恐难硬闯。”这时,一名侍卫从废弃的城墙那头翻了出来。

  “自然不会硬闯。”暮青看向护城河中,说话的工夫,众人已陆续上了岸,看清身处何地之后,惊的惊,喜的喜。

  梅姑笑道:“先生真是在掌神殿的脸,只怕神殿做梦都不会想到,当年护卫着古都的王河,今夜会将断送图鄂基业的人送来。”

  这断送图鄂基业之言叫藤泽震惊地看向了暮青。

  暮青问道:“婆婆,黑老鬼等人会从哪个方向进城?”

  “北面。”梅姑指北言道,“那边是神脉山北麓的月牙山,大阵的出口就在山窝子里。黑老鬼他们此刻定在阵中,今夜雨大,闯阵凶险,他们再能耐也得明早才能出来。”

  暮青举目北望,天地混沌,她虽看不见月牙山之所在,却看见护城河北有座飞桥,于是说道:“那好!我们就等他们出来!那边有座飞桥,今夜且到桥下暂避,不知婆婆意下如何?”

  梅姑道:“老奴听凭少主人决断。”

  少主人?!

  这话惊了不少人,不仅藤泽惊疑更甚,连跟随梅姑的一群武林人士也打量起了暮青。

  一个驼背老者问道:“什么少主人?”

  梅姑道:“苍天有眼,叫我们这些老家伙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殿下与先生的骨血。”

  “……什么?!”老者睁圆了眼,陀螺似的围着暮青转了几圈儿,问道,“你是说……这小子是圣女殿下和无为先生的后人?我说……你老眼昏花了吧?”

  老者把梅姑拉到一旁,嘀嘀咕咕,“你个老婆子唬人是吧?我虽没见过圣女殿下,可我见过无为先生!先生可是英俊倜傥玉树临风,你再瞧瞧那小子,生着一张纵欲无度、不久于人世的面孔,怎可能是先生的后人?我不信!就算他破了棋阵,我也不信!”

  这话倒提醒了藤泽,他看向暮青的脸,忽然生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。他一直觉得木兆吉与传闻中相差太大,莫非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木兆吉?

  “越老越糊涂,枉你在江湖上混迹了一辈子!”梅姑骂了一句,话里有话。

  正当众人细品此言时,暮青道:“此地不宜久留,速去桥下吧。”

  话音落下,月杀和侍卫便带起暮青和巫瑾掠河而去,其余人只好跟上。藤泽等人身中蛊毒,眼看着大军就在城内,却只能被神甲侍卫们挟持着过河而去。

  古都外的飞桥气势宏伟,若平地拔起的虹路,桥下的青石缝里已杂草丛生。墓道中一战,不少武林人士受了伤,跟到此处已是精疲力尽,桥下遮风挡雨,甚是宽敞,众人盘膝而坐,调息的调息,歇脚的歇脚。

  暮青淋了雨,巫瑾极怕她受寒,给了她一颗驱寒除湿的丸药服下,月杀便坐到暮青背后为她运功调息。

  藤泽等人一到桥下便被封了穴道,他的目光一直定在暮青身上,有一件事是他不敢深思的,那便是木兆吉乃大安县县祭,掌一县政事,他是怎么被人调了包的?现今又在何处?

  驼背老者等人也在打量暮青,梅姑之言,众人稍稍深思便琢磨出味儿来,不由打量着暮青的面庞,心中好奇。先代圣女和无为先生的后人这些年都身在何处、是何身份?此番乔装改扮闯入天选大阵又是为何而来?

  暮青在四面八方的目光里一言不发泰然自若,只管闭目养神,静待天亮。

  *

  天蒙蒙亮时,风停雨歇,古道上生了大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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